2009年2月11日 星期三

【鄙記】意志的勝利?,壹



  最近心中一直掛念著一個幼時聽過,關於人死復生的傳說故事,依照記憶中的模糊劇情架構和條件,大致上推敲出一個最貼近符合的版本。原本落點鎖定了明朝周明俊的紅梅記,之後發現唐滌生為仙鳳鳴粵劇團寫的《再世紅梅記》,細節更加貼近我不可靠的記憶,而且這也是粵劇大師唐滌生的辭世之作。
  故事的內容大致描述,男主角裴禹愛上了南宋權傾一時奸臣賈似道的美妾李慧娘,自古大人物總是會有很多管到來發現和監控一些瑣事,於是賈相爺再又忌又怒下便斃了李慧娘。之後裴禹誘陰錯陽差的搭訕了跟李慧娘十分神似的盧昭容,兩個人也一拍即合,可是賈似道因為佔有欲也得知了這樣的一位女子,便吩咐下人馬上去下聘。盧女為了躲避這門婚事只好裝瘋賣傻,但賈似道個性猜忌多疑,仍派了賈瑩中要將裴禹幹掉。這時候劇情直轉而下,李慧娘的亡魂獲得祭品得以召喚顯靈,不僅協助裴郎逃跑,更大鬧的半閒堂一番,教訓了賈府的上上下下。而李女也知道盧女因為擔心掛念裴禹將心瘁而死,便決定借盧屍還陽,和裴禹約定醒來後笑三聲哭三聲以相認。於是,裴和李終於擁有了他們的幸福......
  大家一定聽過另一個都市傳說,據說在路上看到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離死亡不遠了,應該說就一定死定了!李彗娘早知道盧昭容的陽壽將盡,但故事的安排卻是李頂替盧繼續活下去了。也許這樣的安排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意,比較符合觀眾期待。這也突顯出我們的期待多麼的殘酷,移情的對象始終比不上一個「正統」的摯愛,當然這不是獵奇小說,要唐把結局寫的多麼跳脫社會性的制約,在好萊塢一定會有續集的出現,再世紅梅二盧女的復仇之類的。
  這樣的故事還是很有趣,李的執著回歸,盧的配合演出,裴的軟弱優柔。為何要一模一樣的外型藉以復活?如果是藉不同模樣、身形的人復活,抑或藉由相對不自然的手段復活,故事的閱讀觀感和可能的走向就會不同吧?也許中國古典小說對身體、器質性,外顯性的著墨一向不那模明顯,但再世紅梅記給了我濃濃的肢體味道,它無意間透露了古典中國的身體價值觀,形神合一,不談形只重神,真的是這樣嗎?

  我喜歡紅梅記,正因為一切意志的勝利,而且是有所依託的意志,狡詐的架帶或寄生著如同偶物的我們的軀體。但繞了一圈還是托形而存,

  漢代大概是身體觀和魂魄觀發展的一個高峰。而負面的教材總是令人印像深刻,以下是《漢書.景十三王傳》的節錄。

  後數月,下詔曰:“廣川惠王於朕為兄,朕不忍絕其宗廟,其以惠王孫去為廣川王。”去即繆王齊太子也,師受易、論語、孝經皆通,好文辭方技博弈倡優。其殿門有成慶畫,短衣大恊長劍,去好之,作七尺五寸劍,被服皆效焉。有幸姬王昭平、王地餘,許以為后。去嘗疾,姬陽成昭信侍視甚謹,更愛之。去與地餘戲,得袖中刀,笞問狀,服欲與昭平共殺昭信。笞問昭平,不服,以鐵鍼鍼之,彊服。乃會諸姬,去以劍自擊地餘,令昭信擊昭平,皆死。昭信曰:“兩姬婢且泄口。”復絞殺從婢三人。後昭信病,夢見昭平等以狀告去。去曰:“虜乃復見畏我!獨可燔燒耳。”掘出尸,皆燒為灰。
  
  簡單來說漢廣川王劉去,原來有兩個寵姬昭平和地餘,可是他是著名的性成癮者,怎麼可能把專注力只留在兩個愛妃上。後來有了新歡昭信,茶壺裡的風暴就一觸及發,原本排隊排很久的就看不慣後來插隊的,於是平和餘兩個便秘謀聯手幹掉昭信,可是他不是維修工人也不踢球,身上帶隻匕首跟人家玩遊戲當場就被抓包,當然是紅牌掰掰啦。但好死不死昭信身體又欠安,加上主力對手自爆太興奮,晚上夢到昭平和地餘,劉去愛妻心切。便把兩人的屍首重新掘出,改為火葬......,說巧不巧昭信病情就此好轉。
  故事還沒結束,昭信逐漸的露出真面目,後來有個陶望卿得寵,換成昭信要搞掉人家。昭信的手段好很多,他誣賴陶望卿偷人,只負責動腰的劉去當然相信啦。他們將陶望卿扒光,然後命令各個姬妃一起拿紅灼過燒的鐵棒刑求她,陶望卿受不了,不久便投井自殺。由於有了前車之鑑,昭信下令將陶望卿的屍體撈起,用釘棰戳進她的陰部,然後擱下她的鼻、唇、舌。將她分屍加入桃灰、毒藥放入大鍋中燉煮成Bolognese。

  是中當有自知者。”昭信知去已怒,即誣言望卿歷指郎吏臥處,具知其主名,又言郎中令錦被,疑有姦。去即與昭信從諸姬至望卿所,臝其身,更擊之。令諸姬各持燒鐵共灼望卿。望卿走,自投井死。昭信出之,椓杙其陰中,割其鼻脣,斷其舌。謂去曰:“前殺昭平,反來畏我,今欲靡爛望卿,使不能神。”與去共支解,置大鑊中,取桃灰毒藥并煮之,召諸姬皆臨觀,連日夜靡盡。復共殺其女弟都。後去數召姬榮愛與飲,昭信復譖之,曰:“榮姬視瞻,意態不善,疑有私。”時愛為去刺方領繡,去取燒之。愛恐,自投井。出之未死,笞問愛,自誣與醫姦。去縛繫柱,燒刀灼潰兩目,生割兩股,銷鈆灌其口中。愛死,支解以棘埋之。

  接著的三部曲,大魔王昭信這次的目標又是無辜的新歡榮愛,可能宮廷內的相對制約多,自由度和選擇度也少,榮愛也是決定在遭虐之前投井自殺,至少死後被虐的討論空間和想像空間還很多。可憐的榮愛死不了被救起,但她一心求死,便胡謅自己喜歡玩cosplay,和醫官有染,這次換劉去不爽了。榮愛後來被灼爛雙眼、生割大腿肉Prosciutto,強灌鉛銷,一樣折磨致死,然後分屍煮爛。

  諸幸於去者,昭信輒譖殺之,凡十四人。

  按此說來半吊子的宋朝出了個半吊子的賈似道,他當初如果毅然決然的處理掉李的屍體,何來的夜長夢多?但漢代的身體、魂魄觀演進至宋代,說不定也早已今是惜非。如果依漢代當時的觀念,昭信也確切提到:「今欲靡爛望卿,使不能神。」,當時認為死後的屍體跟現世,所謂日常生活,具體生活,是有所聯繫、連結的。它既為神、魂魄的依託,也是神現於世的途徑管道。用笛卡爾的說法,沒有屍這個硬體,魂魄這個軟體也甭跑了。而漢代的王宮貴族陵寢的探掘,金縷玉衣是指標性的物件之一,而玉衣所要保護的便是屍體。
   
  人魄:此是縊死人,其下有物如麩炭,及時掘取便得,稍遲則深入矣。不掘則必有再縊之禍。蓋人受陰陽之氣合成形體,魂魄聚則生,散則死。死則魂升天,魄降于地。魄屬陰,其精沈淪入地,化為此物。

  這是《本草綱目》的〈人部〉上的記載,人部所載的藥方千奇百怪。「其精沈淪入地」,人失去了生命,生命若線性的轉化成魂和魄,《 左傳‧昭公七年 》:

  以魂本附和,氣必上浮,故言魂氣歸於天,魄本歸形,形既入土,故言形魄歸於土。

  如果是自然的死亡狀態,魄歸於土就沒了下文。但上吊的死法是人為非自然性的生命終結,《本草綱目》載著「其精沈淪入地」,在自縊之處的地底可以掘出實質的碳化物。至於精為何物?當然可穿鑿附會的說是亡者的抑鬱之氣,這樣的怨氣用中性的表達為亡者對現世的否定之意,它在死後反而實體化,身體化,假設它存在而且來自一具死軀,或許長期以來對死亡的認知是趨向拋棄身體面的,我覺得人還是很懦弱無法離開這軀殼,總有什麼會留下吧?真的就這樣沒了嗎?這部份倒是人性化,無法離開對自身的溺愛自私,但又充滿對未知和大宇宙的崇敬,中國傳統的價值往往就是在做這兩者間的調和,也狡猾和聰明的可以了。
  《五雜俎》:
  
  人死而復生者,多有物憑焉。道家有換胎之法,蓋煉形駐世者,易故為新,或因屋宅破壞,而借他人軀殼耳。

  雖然李彗娘只是區區一鬼魂,但他所展現的不就是上面所描述?有些道家終其一生皆在追尋飛仙、煉丹之術,用以擺脫身體的框架,終至長生不死。
  《抱朴子》

  《韓終丹法》,漆蜜和丹煎之,服可延年久視,立日中無影。

  很多時候,道家的成仙,僅僅只是擺脫影的糾纏,形影不離,去了影,仍保以形式人,也許換了個樣子,有個新的形象。到頭來還是得藉著身體性的展現,而達到存在的目的。
  我一直以為死亡只是個點,跨越過這個點的狀態便沒有人可以加以定義和否定,如果意志存在,死亡是由身體直接轉換為意志的一條路徑,也可是為亡者必經的唯一儀式,而加諸在儀式上的儀式就是生者的徒勞和掙扎了。而宗教和術法則是換句話說,企圖提供另一扇門或途徑的服務,甚至沒有新的選擇,只是行銷包裝上的不同。為何當初那麼多人搶著那一張耶穌的裹屍布?而我們多麼想否定掉人只是人的這個事實?也許我們只是卡夫卡故事的反例,一朝醒來發現自己是個人,有個這樣的軀體,誰也抗拒不了,意志逃不開呼吸、心跳、排泄的束縛,在自欺欺人中何嘗不是個樂趣所在?
  


【編按】

在世紅梅記之登壇鬼辯橋段。
本草綱目動、植物。

2009年2月6日 星期五

【豪宅】客房服務



渴望的房間盛開著或綻或握的手
晚歸就為我細心的剃去表皮
其中的一雙熟稔的將其夾取晾掛收納
任自己躺在軟滑的肝床之上
趾腹貼心的為我散去一身的疲勞
瞳孔虹膜不規律的在天花板上張闔
水晶體調整明暗整個房間煞是迷幻
往身旁一翻就是滿池的肺泡可惜我的衛生習慣過差
累了舌頭就將我捲嚥吞入
作了一夜酸性的夢
翌晨抖落一身的有機泥堆元氣出門。


【圖】pic from Dino Val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