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破了洞,洞約莫兩指寬,但我毫無意願經穴狹中孕育而出。為何沒有牆隙生成的印象?沒有挖鑿的工具和痕跡,沒有穿石的滴源,抑或迷你的獸闢出細窄的徑?徑的出口會否有袖珍對稱的房間?希望歧徑的枝擴結滿了房室的果。果的纖維枯成網翅,指在洞裡探著了翅,翅的震動像撥開沾黏的塑膠袋,像推開土又噬允土的根,翻耙開磚土,把把的裝入袋中。而我未想逃出,取出了翅置於鄰踞的牆角,翅匙挖了新洞,將袋中的土填回上個牆角的洞,很快地又將翅秧埋置下個牆角,持續抓著新的洞,補著舊的隙。房圍上的坑疤像礙眼的斑污,只能填補舊的出口,一心求困的道德觀永遠在新的出口訕笑著我。
倘若提及道德感就要不斷擦拭,大概是某種創傷吧?牆上有兩座掛鉤齊列,左邊是亮橘色的不織布的抹布,右邊是聚脂纖維和尼龍混合材質的毛巾,在多數人的判斷裡這兩條布巾不該擺放得如此鄰近吧?而我是這房間的一部分,理應準備一條拭巾就足夠了,有餘即為施捨,但說出口便潤飾成富足。在取下和掛回的日常重複間,並無刻意避免兩條拭巾的碰觸,於某日晨間發現兩條布角因為一團毛髮揪扯一塊,好像完成了團圓的儀式。潔癖是個醒目的母項目,關於底下的拖曳展開,常常填入的是選擇的分歧:「要或不要。」、「喜歡或不喜歡。」;而非選擇的併呈或因果:「我喜歡這樣但不要那樣。」、「因為這樣所以我要那樣。」,最終我們固守的便是「選擇」本身,而非「潔癖」本身,過多的子項目關闔收納不回母項目時,我們便不再呼喚潔癖的名字,略過母項目陳述道德的「框架」:「我有潔癖。」今日不小心用了毛巾擦淨牆面,將毛巾揉成一團往身後的牆上猛擲過去,布塊軟弱不繼,尚未觸壁就癱張墜地,所有的發生仍在房裡,又是平和乾淨的一天。
醒來又是在房裡不同的角落,但無法翻身,掌墊枕在頰下,膝蜷併一起,頸無側台的空間,眼前看去除了自己的髮絲是空無一人。也許房裡交錯塞置不同停滯的自己,每個自己皆看不見彼此,每個自己都僵持著同一個動作,彼此的姿勢嵌合著姿勢。花了大多的時間在凝望前方,期盼活動的意念裹了相同意念的麵衣,不斷回鍋再炸。心念獻祭心念沉入了鍋底,隨著麵衣和肉的逐漸失水模糊,意念又浮回油池的湖面,手指漸漸解凍鬆動,指的末端開始熟成消逝,因為身體的同步睡去,指尖的顫動成了瞬離的沫花。再次醒來則定攝在拭地的畫像,又是一串漫長的等待和料理,這回我瞥見窗上的倒影,有個模糊的身形帶著微微簡諧的粒子,正預備撥開牆上兩條布巾糾纏的毛絮,兩眼隨即無力地回到自己的指尖,如同催眠的燭火或晃蕩的懷錶,又一次睡去。而窗外經過的行人無意望進屋內,有個人正跪著拭地,是個萬般平凡的日常,指按壓著抹布單調的拭抹地板,畫面十分流暢,毫無格放之跡。
「你想出門去啊?」窗上的腳拇彎了彎,指尖在投影上是和腳趾並列的,先是半面的膝,整面的膝都進入了蝕,經短暫的逆流看見了自己的臉,日光燈管在頂上,外面天還亮著,灰若的影躲進腳底,很節制的微微透露一圈的訊息,開了口問了窗中的自己。窗中的自己沒有詢問沒有道別,別過頭就轉身離去,聽見外頭大門繡鐵門閂的拉奏,紙袋摩擦牆面的沙響,聲似帶走了什麼?牆上只剩擦身子的毛巾,窗櫺曬乾成翅飄至外牆立築的坡徑,不知何處聞至的埋葬蟲將蟲卵產敷在翅紋格花上,卵載浮半刻慢慢沈埋入翅裡,牆角也同時崩蝕,洞也寸寸加深。每日經過的鄰人第一次見著了屋子裡走出了人,禮貌性的點了點頭,望矮牆後的落地窗,未拉闔的床簾,空無一人的房間,裏頭的日光燈管似乎還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