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5日 星期三

烏托邦

城市的環狀鐵路帶給人們許多便利,更嚴謹的説法應是網狀交通系統,但只有一條條一列列交織的網絡,同一只永編無盡的圍巾,毛球被吞食用殆的孔懼如針於背,惟以簡單的環狀、完美的圓形加以串聯,予以邊界,網才得以為網,在一切皆可虛擬的今日,環狀的串聯本身也緊拉起了一堵安全的牆。

「烏托邦人所居處的島嶼中間最寬的部分有兩百哩,愈向兩端愈見狹窄,形成一個圓周約五百哩的圓形,全島外貌仿若一彎新月。新月的兩個犄角大約相距十一哩,海水由此傾流而進,漫開形成一座海灣。」

城市的時間也被放射的擴張網下了記載,環牆上周而復始的移動韻律,前進和重蹈的總和才是直線心安的史觀,因為可及、可預測,我們才可曖昧的征服時間、全觀歷史,城市的空間不僅在軌環的兩側飽合、滲透,時間也被環鍊緊緊圈牢,無所逃遁。城市獨佔自己的天體和運行,超蛻成烏托之地,但登上烏有之島豈能恆祥居此?我的烏托不在島陸上,在月缺的海灣的船上,看著那美好的島,在船上永佔那美好的島。我常搭著環狀鐵路,來到環月的海灣,品嚐這美好。
城市的灣開於環線的東南大站,每天花三十分鐘的車程,出站後哪我也沒多去,就在橋軌下呆坐一整天。看著行人忙步進出烏有之城,這區的人種複雜,各式各樣的語言在空氣中擴散,人們大聲的交談,攤販大聲的喊賣,每日都是特價的末日,快把救贖裝進塑袋裡廉美、快速的帶走,終於車流、喇叭的回音如浪襲來,淹謐所有的紛擾,車流潮退後,一切雜語、生機繼續於灣裡漫延。煙味、酒味、尿騷味、狗騷味、誰買了加了咖哩蕃茄醬的香腸,還有永遠發酸的生菜,提神飲料覆黏於地時你無法分辨它和尿溺哪個氨薰嗆鼻,當然許久未曾洗整的自己,在私處蓬垢棲蛹的癢騷之蠅,氈採了腐嗅的花粉遍地隨機播種、棄養。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行業的國家。那裡不識文字,不曉算術,不存官吏,不設官職,不使奴僕,不分窮富,不訂企約,不繼遺產,不分財務,不事勞作而享清閒,不論親疏而只尊重眾人,不見金屬也不用酒麥。謊言、背叛、掩飾、嫉妒、中傷、原諒等等的字,一概聞所未聞。」

我的肉軀頽踞著牆礁,望著街上人來人去,無論講著多有邏輯的陰陽語法,無論剛離開誰的溫度,無論血液裡帶原多少醇蟲,無論他恣棄大把的揮霍,而你只能死命撿拾回收,無論香水在這灣裡分辨不出奢廉,無論幼兒的奔鬧你感到不耐或童真美好。我的舟土上,沒有表情、沒有目,沒有聲響、沒有耳,沒有話語、沒有口,沒有嗅息、沒有鼻;沒有提著大包小包生活雜物的手,沒有緊握相戀的手,沒有提著公事袋、文件夾、各式工具箱的手,沒有拿著藷條的手,沒有夾燃著煙的手,沒有抱著聖母像的手,也沒有拖著內臟、器官,提著頭的手。僅有一雙雙路經的腳,或快或慢,或走或停,是人非人,為獸非獸,有形無形,赤足華履,似魂非魂。
站在轉角販售麻草的黑人,他的腳是緩慢深紮的根。他看似不動的梗駐於那, 輕鬆的問候、簡單的詢價,他有良好的商譽,大家都是他的兄弟。酌收你少許的費用和少許的夢,他不挑陰溼的巷弄,危險曝曬的鬧巷反能刺激根植的求生發展。熟門熟路、老親老戚鬆釋的幻想和美夢,全在兩個轉角的畝圍內結成肥莖,他的腳鬚根延蔓溉著,只為給大家更好的滋養,童叟無欺,一起夢枯腐爛,一起畸冒茁壯。
滿頭白髮的畫家,他的腳是一團團色塊,時清時濁的染料。他不一定喜歡在街頭攀談、作畫,但家裡的搖籃床仍躺著一個仍未學步的希望,所以他賦予、轉述著你們的形象或你們指定某個重要的人、偶像的英姿容貌,老畫家自己的臉卻漸漸蠟褪,於是他拖著畫版拖著滴滑至足的燭燼,照亮眾人的投影,反正他心中有一幅清晰暖笑的稚顏,也是他足跡澄澈顯印的一刻。
夜鶯沒有翅膀,你們也對其羽豐的飽翼視而不見,白皙的瓷腳才是你們珍藏喊價的獵存。晝蟄夜出也是你們狹礙的生態偏見,她們不分春暖冬寒、日曬夜凍,不分貴賤的包容、接納,沒她們叼枝啄蟲餵補你們的發洩和虛榮,誰將餓死在欲漲的空巢裡?你們總是用嘲懱、用訕嘩踐踏他者的辛築,殊不知橫編縱貫的生殖殘槁,僅是她們棲息、贈憫的候鳥居澤。
酣醉的鄙眾踩出陣陣的象足,那軟醺的低周波,廣泛鬆馳的傳遞,什麼都可以聯繫,什麼也都是問題。在酒溺的亡國裡,踏出的腳步皆是舞踏,邁出的肢展皆是韻蹈,別想抗拒群歸的遊魂,你們多久沒一同歌唱?你們多久沒一齊歡舞?象是群聚固執的動物,我們交杯交鼻的互飲,吆喝如此喧愉沈歡,但步履卻綿輕闊踏,這個城市墮落的低限,仍要偽善的駐足?我們在此時才能體認彼此,就算只是低俗的叫囂和纏足。
工人的鞋舌和褲管總是佈滿斑斕和塵附,像彈孔一般、像刀痕一般,是勳章、是榮耀不容消弭。從那炫紛雜佈的亂點能否連構這世界的本貌?點和點之外仍有更多的痕跡,剝削之上仍有更利的的籠齒。某日波蘭的勞民哼了一曲他們龐客抗世的勵志歌曲,我聽了無比熱血,他昱晨離去投入同樣的勞心勞體,資方的雇主同感熱血安慰:「勇士們啊!不要停下你們滿是瘡孔的步伐,你們是世界的主人,我們是世界的神。」
廚庖是街角難以分類的物種,他們常擁有兩套的工作服,長着兩套膚表。縫合你飢裂的胃腸,隱瞞所有的的添加,包括本質的自己。於是他們今日跺着豬蹄,明日擺着魚尾,月中是燉的軟爛的鳳爪,月底是玷污卻彈嫩的鴨賞。嘗試發掘他們的眼神、面紋,很可惜,全都屬於精緻處理的食材,需去筋、去骨小心料理,何不選購快速易熟的漢堡肉?不用理解這些足跡的來歷。
讀書人的經過總是像陣風不著痕跡,滋養、吹拂着整個大地,即使感受不到也不能妄恣指認,畢竟你不是讀書人,要認份。我們要相信他們的一步一印,就算你早已親歷死亡、見證劇終,讀書人總有不同的歷程和解釋,他們看了比較多典籍嘛!他們吹着要你看透看清的北風,然後踏過屍鋪於地的你,向無人的空際宣頌着那滋補的暖風,下一個你不斷的倒下,然後讀書人不斷的經過,春風也還魂吹着一生又一生,一步又一步。
富人的腳步是全,是有,是光,是以上所提的總合,是我所能視及的以外。他們略奪、他們貪、他們強取、他們癡,他們做自己的樣貌,他們的駐足、和留下都是恩典。不怕你詮釋,因為他們代表所有的符號,不畏你歸類,因為他們啟蒙所有的起源,不怕烙下足跡,因為那是聖痕那是真理。荒飢難耐之時,你奢求任何的留步乞憐,誰能充虛生存,誰就有足印,誰就是光,誰就是神,就算吸血鬼的形象再俗不可耐也是流傳的絕對。

「我深愛着沙漠,枯萎的果園,老舊的商店和微溫的飲料。」

而我的腳呢?我欠了一筆賭債,向一群幫派提出簡單的生存交換,我想苟延的生存,我想要輕易的錢,我想要簡單的活,所以他們兌收了我的腳,用自身的殘缺換取大眾的施與,ㄧ場簡單的抵還,順道替幫派替自己掙錢,不再涉入豪賭,這是雙贏的結束。失去腳的我從飄泊的汪洋隆起,沒有紛爭、沒有多餘的欲望,我住在殘困的孤島裡,坐移着自動的輪椅,搭上環狀鐵路,來到橋下的灣裡,靜享這潮美。世界大同,大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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