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30日 星期一

【都市傳奇】匱談/貳

  再度有意識之後,我就被肢分於幾個罐子裡,臟器外覆的油脂未被剔除,如晨間的霧絮,未被朧覆的腑隙貼著冰涼的瓷壁,很久未有甦醒和晨晝兩者連結的確實感,自己被肢解後似乎被妥善的納置,瓷壁的孔隙細緻、透滑沁涼,眼球和肝臟被釀於同甕,被肢解的人仍感受這黑色的幽默:「肝開竅於目。」諷刺的是,如果肝臟是某種勞動的量化表儀,而我遲遲且剛習得用實踐和勞作來觀看、釐清這世界不久,就被剝奪驗證、履行之權:「我要將肺腑全拾回,我仍有未竟的職責,全視一切包含自己肉身之姿比冷瓷還孤寒。」

   所以我是不懂自由的,不懂那廣闊的視野,不懂風嵐滿佈的天,不懂潮浪捲襲的海,不懂無止境的流動,不懂顛陽倒夕的幻瞬。我僅剩一路狹徑可歸,必須從瓷罐裡爬出,需要指抓牢,胃就長出爪和甲;需要膚蔽體,腎就披滿羽和鱗;需要腿奔逃,肺就吶吐出千鬚萬足;眼是裂開的松果,孢蠅於空中攝補著光,唯有一條濕腐的陋巷,群鬼知返的三途河,眾多的爪舞和瘡斕疊色成靜靜的幽暗。

  「你看!什麼東西從瓷甕中爬出來?」

  「阿彌陀佛?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怎麼可能會有長腳或長手,和那個全是長髮的瓷甕。」

  遠觀就成了缺肢殘骸的罐妖甕怪,單手勉爬出甕的指蟹,負著甕爬出輸送帶外;數不清的腳如群聚的海葵吸附或跌出輸運的潮流;髮橫生成藻是廠灣裡的優養化。我也並非真的討厭海,厭惡的是那一副副彷如龍宮的子民的信徒樣,鎮日與海為伍嗎?踏過潮礁真的就永乘自由嗎?只是兜售海的產品罷了吧?包括日子。與海為伍的日子一天一天剪輯成表演,方便與人們享介和傳頌,單純面對著海只有潮聲的回擊,與人說了一次海,海為海;與人說了一千次海,己就為海。

  追逐自由就成了自我無盡膨脹,最終誤信自己就是自由本身,於是永遠的離開了海。而對海抱持畏懼的我,不用亦步亦趨表現寬廣,我需要有容器,即使不見海也明白自己的渺小和祂的無涯。像隻換殼的蟹,深知己身的無華和極限,唯有勞動和負殻,不斷揣摩和掙扎立身之所,螯大了一些些,再汲汲營營地尋找更大的容身之處。

  而在分心思考此類雜訊時,被捲進陶瓷的絞肉機中,我是一位肉品加工廠的作業員。陶瓷的刀組可有利抗菌和清潔,當然承接碎肉的容器也是瓷甕瓷盆,榮獲最新專利獎項的技術和設備。從未想過可以如此抽離又具現地審視這一切,如果這也是種自由的甜頭,似乎不甚美味,我想安穩於機台邊操作我的勞務和日常。而廠長獲報後馬上下令,是夜值班的廠員暫停手邊職務三十分鐘,上報薪資戶頭外的帳號,我的死亡將兌價成可觀的加班費進入他們的口袋,記者和警察那頭也正忙著張羅。
  

【匱】台語音同【缺】,找缺意同尋工。

2015年11月4日 星期三

【白話文】單日向性觀察伍拾貳

一.
瀏海垂過瞼檐時
你才從湖裏延著髮梢攀上
當我抬頭找尋你時
你鬆開脫逃的髮鰻
最後跌落的足弓
在漪紋上射畫一道彎彎的月

二.
面具並無五官
所有的顏色表情是凹版印刷
往內烙刺的濃血
是喉中的痰
日咳而失語

三.
吸血鬼的末日於
人連袂噬取人的血
自己喝都不夠了
自己喝都不夠了
自己喝都不夠了
強調三次為眾
欲望大於需求更勝於供給
我們是新的一族
相互撐傘闊步於陽艷下
回家將多買的血存入冰箱
發現好幾罐血才剛剛過期

四.
於聲無的真空中
只有一把槳
抱入懷中後
和椎脊緩緩蜷捲成螺貝
再沉的深一點吧
墜擾的流線
再度分離平行
競逐變成了風
將這溝臼裡的奢墨
帶回水手竊奪的島上
貼成馬賽克

五.
       說真的我剛剛為你施打的是殖民的血清,只要夠優越,就可以待在彼此的箇中,我們都是翹楚。因為「理」無所流通,在任何短路所造的暗室中,我們都可以堅稱看不見彼此的一切。然後聚焦於彼此的話術,將發聲和語言上綱成論述的矛盾,而不去討論何種時列/歷史和空間/體制造成此般的對話。我們只相信歷史會一再重演,但不提及歷史的觀點;我們只討論體制的人物,但不苛求體制。十九世紀殖民地的醫療帶給傳教士挑戰迷信有利手段和力量,但身為多屬殖民的我們,資本裔、強權裔、國族裔、性別男裔等等的我們,千萬別碰觸科學,也只要相信哲學只存在科學裡,不在日常,對我們有用的是迷信,有相信就有現成的救贖,尤其希望未來等同維持現狀時,任何總統都不代表我們,只有神選的現狀代表我們。